三、社会的变迁
人,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,一方面害怕孤独,另一方面也更害怕曝露隐私;一方面想融入社会,另一方面又更想有自己的独立空间。
二十几年前,中国人的住房条件都不好,一家在三代人住一间房的事情都屡见不鲜。由于当时社会环境的限制,人们想有自己独立空间的愿望只能是一个梦想。前几天我在杂志上看到武汉作家池莉的一篇回忆录《一颗自己的心》,文章描述的是她在七十年代未、八十年代初,她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时,如何想拥有自己房间的经历,充分和生动地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点,读起来很有意思。以下摘录一部分,可能有点长,但如果删减太多,恐怕也不足以表达对原作的尊重。
“……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、伍尔芙,她的感想一进入中国,立刻就俘虏和震撼了我。她的女人需要“一间自己的房子”的观点,对于我的威力,几乎相当于当年的毛泽东思想之于中国人民。一场思想革命,在我的灵魂深处爆发:是啊,姑娘,你苦苦奋斗了,你把自己从出身论中提拔出来了,你获得了终身有饭吃的职业了,但是,姑娘,作为女性,你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吗?没有!国家不给你,政府不给你,社会不给你,单位不给你,任何人都不肯给你!”
“中国的住房制度是以男性为主的分配制度。也就是说,一个女子,如果没有男人娶她,她就得一辈子在集体宿舍当众换内衣内裤!这是多么残忍多么可悲的事情啊!尽管我从小就渴望拥有自己的房间,但这种希望仅仅只是作为美梦存在,仅供幻想,而对于未婚者居住集体宿舍,我从来以为这就是一种天经地义的生活方式。”
“……我的书看不下去了,我的笔也写不下去了。我狂热的行动起来,用各种理由,通过各种渠道,找到方方面面的朋友,为的就是寻求一间单独的住房,……一个年轻姑娘单独居住,总是引起邻居的高度怀疑和警惕,他们的检举揭发,不仅惊动了单位,甚至连警方都被惊动了。我唯有落荒而逃。返回集体宿舍之后,姑娘们个个视我为异类,我是愈发不能待下去。一个女子往哪儿走呢?唯有婚姻这一条小路了。”
“……从表面上看,我当年的婚姻还是出于爱情,……不过有一点我始终非常清楚,这就是:我一定要尽快逃离集体宿舍!我需要一间自己的房!尽管婚姻是两个人的房间,不完全符合伍尔芙思想,但是在中国只能这样退而求其次了。”
“……因为是一个男人用他的房间娶了我,很自然地,崭新的宽大的书桌属于男人,我则很知趣的在床沿上安营扎寨。一只小板凳,一方床沿,稿纸下面垫一块木板,四周安安静静无人打搅,我觉得幸福备至,文思泉涌,小说就一篇一篇的写出来了……。”(以上引号部分摘自池莉《一颗自己的心》)
在当时的那个时代,解决住房问题只能靠政府、靠单位、甚至靠婚姻,而现在,唯有靠市场。当市场经济逐渐繁荣起来、住房商品逐渐丰富起来、人们的收入逐渐多了起来的时候,埋藏在人们心中“一间房”的梦想被唤醒,住房条件差的多年历史欠帐被总清算,消费者购买力的总爆发!当这三样东西迭加在一起时,房价怎么可能不涨!
虽然现在的社会已经开放了许多,但社会对于租房者的偏见和歧视并没有消除,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较为含蓄形式罢了。现在的租房者不仅要办暂住证,邻居、居委会的大妈、派出所的民警都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你,仿佛租房者都是社会不稳定的隐患。没有固定住所人,就会被认为是不可靠、负不起责任的人。没有房子,就成了“居无定所”的人;外来人口、流动人口、租房者等字词,都成了不友好的、甚至是带有贬意的名词。租房者几乎被社会所边缘化。因此,有房与无房,就成了社会地位和公民身份的分水岭。在这种世俗标准的压力之下,在房改、房贴政策的诱导下,在开发商各种促销广告的鼓动下,国人争相节衣缩食,甚至不惜借贷、按揭,纷纷住上了“产权”属于自己的房。
于是乎,全体中国人就分成了两大类,第一类是已经成为房奴的;第二类是即将成为房奴的。